2004年6月中旬,当我接到《国家地理》杂志之约,前往巴西境内的亚马孙热带雨林时,我心里异常兴奋。尽管我此前多次涉足南美大陆,但却从未深入雨林腹地,我不禁为有生之年能有这样一个冒险机会而欢欣鼓舞。
6月12日,我带着重达五十多公斤的装备,来到亚马孙河边的玛瑙斯市,这里将是我进入雨林的第一站。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在这个有着浓郁热带风情的城市的一个小小的酒吧里,我碰到了著名的埃德蒙博士,他是一位世界级的昆虫学家。在得知我将独闯雨林腹地时,他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我奉劝你不要在这个季节进入雨林,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异乡人,即便你躲过了热带病、美洲豹和森蚺(一种南美热带巨蟒)的袭击,你还得提防亚马孙雨林‘三凶’——行军蚁、毒蜘蛛和吸血蝙蝠,而这个季节正是它们的活动旺季。”
但埃德蒙未能说服我,我与杂志社有约在先,我必须信守诺言。不过埃德蒙的劝诫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二天,我就去当地向导协会,挑选了一名土生土长的印第安人诺马作为我这次探险之旅的向导。
诺马是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从他身上似乎可以闻到雨林的特有气息,毫无疑问,他有着丰富的雨林生活经验。诺马仔细地为我做着进入雨林前的准备工作:一杆双筒猎枪,几瓶高效驱虫剂,防蛇靴,干粮,电筒,急救药。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们在玛瑙斯租了一辆越野吉普。诺马不仅是个好向导,而且还会开车,就这样,我们俩轮流驾驶着这辆七成新的三菱吉普,向雨林深处进发。
随着道路越来越崎岖,各种植物和动物也开始多起来,很多地方都无路可走,我们常常要砍掉纠缠在一起的绿色藤蔓和一些像蛇一样的匍匐植物,以开辟前进的道路。雨林里异常潮湿,奇热无比,我们的衣服很快湿透,并且开始迅速发霉。但这些都不能动摇我完成任务的决心。我常常是将吉普车停在那些印第安人开辟的小路上,然后和诺马携带着探险装备和摄影器材披荆斩棘,深入雨林深处。我们虽然经历了几次考验,但大多有惊无险。
然而,就在我们进入雨林的第三天,诺马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不时有大群的鸟儿尖声鸣叫着向亚马孙河对岸飞去,还有大批野兽跌跌撞撞地向同一个方向跑去。更奇怪的是,那些平时势不两立的天敌此时也谁也顾不上谁,竟一起向同一个方向逃窜。诺马先是用耳朵贴在地面听了听,然后又攀上一棵大树,向鸟群飞来的方向眺望。
当诺马从树上下来时,我看到他神情慌乱,知道一定是有某种危险正在逼近。一向遇事镇静、临危不惧的诺马竟也有些语无伦次:“行军蚁,是行军蚁……它们正向这边逼近……我们必须赶快撤离!”
行军蚁?!我想起了几天前在玛瑙斯时埃德蒙博士的警告,但我始终不相信那些小小的昆虫能摧毁四个轮子的吉普和两条腿的大活人。“小伙子,别担心,这些小家伙每分钟只能移动2到3英尺,等它们过来后我们再撤退也不迟。”我轻描淡写地对诺马说道。
但我的安慰显然未能驱除诺马的恐慌。他神情严肃地说道:“行军蚁总是成群结队出动,每个群体至少有2000万只蚂蚁,它们穿越森林,所经之处不留下任何活口。它们杀青蛙、吃蛇蜥、啃飞鸟,只留下一堆阴森白骨,它们甚至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吃掉一头牛,没有人能阻挡它们。在我小时候,一群庞大的行军蚁曾袭击了我所居住的村庄,它们还夺去了一位来不及逃跑的老人的生命……”诺马说着,又趴在地面聆听片刻,继续说道:“据我推测,这群行军蚁声势浩大,整个队伍宽约三公里,长约六七公里,我们必须赶快撤离到安全地带,否则就来不及了。”
经诺马这样一说,我也不禁紧张起来。诺马又爬到一棵大树上,眺望着蚁群的方向,同时还向四周望了望,寻找逃生的方向。接下来,我们将所有的装备装上车,诺马发动了引擎。
诺马的计划是尽量避开蚁群行进的路线。本来,以汽车的行驶速度,要逃出蚁群的袭击范围并不困难,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吉普在一个拐弯处因操作不慎跌进路边的深沟,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恢复知觉时,我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已经摔断了。我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响声,我无法确定那是什么声音。我睁开眼睛,只见我的身体倒挂在汽车座椅上,满脸是血的诺马则费力地寻找着什么。他见我醒来,赶紧说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来了,你被卡住了,我必须找到打火机,把你的安全带烧断,蚂蚁大军已经逼近了,你必须赶紧逃命。”
终于,诺马在我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打火机,他把紧紧卡住我的安全带烧断了,然后对我说:“你比我强,你只断了一条腿,还可以逃命,我两条腿都断了,只能留在这了。你找一根树枝将断腿绑一绑,然后再用一根树枝作拐杖赶紧逃命吧!”
“不,我必须把你也救出去……”我的话还未说完,诺马果断地把手一挥:“你赶紧走吧,那些该死的魔鬼已经到了,否则我们只能双双送死。”正说着,先前的沙沙声越来越近了,行军蚁的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我的视野,已经有几只褐色的大蚂蚁爬上了我的手臂,它们用那锯齿般的牙齿切割着我的皮肉,我狠狠地将那两只蚂蚁拍死了。
更多的蚂蚁潮水般地涌了上来,诺马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赶紧逃命吧,在前方300码远有一个美国考察队留下的小屋,带上杀虫剂和打火机,也许你可以在那里躲过一劫。”
我挣扎着站起来,找到一根木棍当拐杖,一步一步地远离吉普车。我看到这些褐色的“死亡终结者”正扑向汽车,扑向诺马……
原谅我,诺马!我没有办法救你了,我不忍心看着诺马在我眼前变成一具白骨。我拄着拐杖,拼命地朝前面奔去,果然看到前方有一座小小的木头房子。我穿过一片灌木丛,将自己拖进小屋,赶紧关上了门。
惊魂未定,我开始环顾小屋里面的一切。这是以前的一个考察队留下的房子,屋里只有两张床,一张木头桌子,几件家具,一架柴油发电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屋子的一角还有一个巨大的冰柜,不过,冰柜早已停止了使用,冰柜里的面包、肉类早已发臭发霉了。
这个房子将是我抵抗这些“褐色恶魔”的最后堡垒,我将在这里和它们决一死战。我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卷不干胶带,我用不干胶带将我所能看到的门窗和墙壁的裂缝全部封堵上,然后,我将一张桌子放在屋子中间,将几瓶杀虫剂和小半桶柴油放在桌子上。我爬上桌子,歇斯底里地叫道:“可恶的家伙,你们来吧!”
很快,我就听到屋外四周响起了如大风袭来的沙沙声,这沙沙声开始只在地面,随后又蔓延到屋顶,我知道,我已经被行军蚁包围了。我祈祷着它们不会进入屋子内部,然而,不一会儿,我就看到有几只蚂蚁从一个被我忽略的墙缝中钻了进来,紧接着,又有更多的蚂蚁从其他缝隙中偷袭成功。
我不得不启动我的第二套自卫方案。我将杀虫剂盖子拉开,对着那些亡命之徒,在喷出气体的同时我又用打火机将它们点燃,我用这个简易的火焰喷射器朝那些陆续涌进的蚂蚁喷去,我听到了蚂蚁被烤焦的“咝咝”声,我快意地叫道:“死吧!死吧!你们这些小杂种!” 但是,这些世界上最庞大的昆虫军团也是最不怕死的。它们前仆后继,有越来越多的蚂蚁踩着同伴的尸体,源源不断地从那些似乎越变越大的缝隙里涌进。眼看着我手头的几瓶杀虫剂已经用完了,我越来越招架不住了。
蚂蚁已经开始出现在地板上,它们爬上柜子,爬上墙壁,开始向我所坚守的最后一块阵地——桌子进军。当我用完最后一瓶杀虫剂时,这些该死的小撒旦已经爬上了桌腿……
屋子里的蚂蚁越来越多,我听到了由它们噬咬物体的恐怖声响组成的大合唱。这真像是一个噩梦,我仿佛看到了已变成一堆白骨的诺马,上帝啊,救救我吧!
突然,我的目光注意到了墙边的大冰柜,我知道冰柜里装有面包和肉,可那些蚂蚁爬上去后又下来了,这说明这些所向披靡的“死亡大军”无法进入冰柜内部,冰柜就像一个天然掩体一样,阻止着蚂蚁的进攻。
这是绝望中突然出现的一根救命稻草。我目测了一下桌子到冰柜的距离,然后将柴油倒在地上烧出一条血路,将冰柜前的蚂蚁烧死。我用那条健全的腿将冰柜门钩开,然后用拐杖撑着地面,跳进了冰柜,在关闭柜门之前,我将冰柜里的腐肉和面包向蚂蚁堆里扔去,立即,那些贪婪的行军蚁蜂拥而上。
柜门关上以后,我进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我蜷缩在冰柜里,祈祷着那些褐色幽灵不会从冰柜的密封圈中钻进来。
我不知道冰柜里的空气能让我坚持多久,但我必须呆到足够长的时间,我记得埃德蒙博士曾说过,行军蚁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但整个队伍要经过某地,至少也得一两个小时。
在这个小小的封闭的空间里,我等待着,我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也看不到一点点光亮,我用内心的感觉估算着时间。好在冰柜并非与外界完全隔断,仍然有微量的新鲜空气可以渗入。但渐渐地,冰柜里的空气还是变得污浊起来。我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我感觉时间可能也差不多了,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
屋子里安静极了,那些恐怖的小生灵连同被我扔出去的腐肉和霉面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打开屋门,走了出去,阳光扑面而来,蓝天白云之下,再也看不到一只蚂蚁,周围是一片浩劫后留下的惨象,灌木树上所有的叶子都没有了,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小动物的森森白骨。“褐色死神”掳走了它们所能带走的所有生命。我幸存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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