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的父亲因为一场急病住了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易云,她父亲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如果做手术也只是延缓几个月,况且以他的年龄动手术会有很大风险。易云思来想去,还是把病情隐瞒下来,带着父亲回家了。
因为父亲本来就患有老年痴呆症,许多人和事都想不起来,生活更是无法自理,现在患了绝症更需要有人照料。易云在一家报社当工人,不敢请假,怕失去工作,就想给父亲请个24小时陪护的护工照料。可是一打听,护工的费用都不低,自己单身带着个读书的孩子,本来就生活不易,这下易云犯了愁。
易云想这世道真不公平:父亲这样的好人,晚年却不能享福。父亲原是一名普通的小学老师,退休前每月都要从微薄的工资里抠出一点钱,资助贫困地区的失学儿童。令人生气的是,有些受助人偶尔写信来,就只是一味诉说家境困难,一声感谢都没有。更可笑的是,易云听父亲说,有一名学生在父亲的资助下一直读完了大学,毕业后却写了一封信来,要求易云的父亲帮找份“好点”的工作,还说愿意认他作义父,以此作为回报。
当时父亲很生气,当即回信拒绝说:“一棵树苗可以被爱护扶持,但它最终应当独立成长为一棵大树!”表示决不会帮找工作。
就因为这样,父亲退休以后没能积攒下多少钱,这一老了加上再一病,更把家底给掏空了。
易云正为了请护工的事烦恼着,却有人自荐上门来了。
来人是个中年女子,T恤衫牛仔裤,简单爽利,自我介绍说叫梁秀玲,学过一点护理,愿意24小时地护理老人。
易云看她举止大方,不像一般进城务工的乡下人那样畏缩,便动了心,在心里权衡了半天,试探地压着价说了个工钱的数目。没想到对方价都不回,答应一声,卷起袖子就忙开了,倒把易云看得呆住了。
梁秀玲很尽责,对易云的父亲像对孩子般耐心细致,擦身子,换尿袋,洗衣换裤,每天都把他拾掇得清清爽爽。闲了还给他读报纸、讲笑话,逗得老人哈哈直乐。可以说,这个护工无可挑剔。
易云放了心,每天白天便照常上班,晚上回到家一边督促孩子学习,一边和梁秀玲一起照顾父亲。
易云有天发现,阳台上晾了一件漂亮的内衣,做工很精致,不禁诧异,没想到梁秀玲一个做护工的,还挺讲究生活情趣。
过了两天,易云又发现,这个梁秀玲实在有些神秘。她经常有电话往来,并且几乎每次接打电话,都是走到一边去小声说,像是生怕她听见的样子。易云再留心看,发现她用的手机竟然是三星的牌子,那个型号在市面上要三千多块呢!易云见到的时候也很喜欢,买它却是想都不敢想,没想到一个护工居然用上了。
易云在单位里和同事一说,大家都啧啧称奇,有人提醒她说,这个护工看来不同寻常,该提防着点,尤其是:家里一整个白天就她和糊涂的老爷子在一起,别弄出什么事来。易云一想也是,反正单位离家也不很远,中午就赶回家去休息,顺带察看着点。
中午伺侯老人吃完睡着以后,梁秀玲忽然向易云提出,想出门去散散步。这个时间没什么事可做,易云就同意了。谁知从那以后,每到中午,梁秀玲都要出去两个小时左右才回来。易云心里很是不快,可也不好说什么,就打算付工资的时候扣钱以示惩罚。
满一个月的时候,易云把梁秀玲的工钱减了两百块,她只等梁秀玲就此提出质问。不料梁秀玲数都没数,把那叠钱又交回到她手上,说:“不急大姐,等工作结束后再一起结算吧,反正我在这儿吃住,也不需要花什么钱的。”
易云对她越发好奇了:哪有出来打工不急着拿工钱的?
易云起了疑心,决心查查她的底细,有一天中午便悄悄跟在梁秀玲后面出了门。
梁秀玲没发现身后有人跟踪,自顾匆匆赶路,根本不像散步的样子。易云跟着她出了小区,搭了出租车一直来到城南的翔和酒店。梁秀玲下了车,径自走进翔和酒店,大厅里的几个服务小姐争着和她打招呼,梁秀玲也一一回应着,彼此很熟悉的样子。
等梁秀玲进了电梯间,易云便走到服务台前,借口说刚进电梯的那个女人很像自己一个老同学,问是不是姓梁。
一个圆圆脸的姑娘点头说:“哦,那是我们梁总经理。”
易云大吃一惊:“你是说,她是这酒店的总经理?”
圆圆脸说:“是啊。”想了想又转口道,“不过她已经把酒店承包给了别人,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几天中午来给承包人交代一些事项——我真不明白,梁总对酒店那么舍不下,为什么好好的要承包给别人呢?”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易云更摸不着头脑了:梁秀玲既是堂堂一个酒店总经理,看样子酒店生意也不差,为什么却要跑去做护工呢?
易云越想心里越没底,这么神秘莫测的护工她可真不敢用,于是向梁秀玲提出解除雇佣关系。
梁秀玲惊讶地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指出来,我一定改。”
易云是个老实人,不善作伪,便支吾道:“不,你做得很好。其实是——”最后没奈何,易云索性挑明了心中的疑问:“我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一个堂堂的酒店经理,怎么会来做这又脏又累的工作?”
梁秀玲低头思索片刻,说:“既然你都已经看到,我也不便再瞒你——其实,我,我也是易老先生的女儿呀!”
易云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你说什么?”
梁秀玲急忙摆摆手:“不,你别误会。”她从口袋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你看了这封信就明白了。”
易云接过信来读了一遍,惊讶道:“这是我父亲以前写的——难道,你就是那个受捐助的贫困生?”
梁秀玲点点头,带着愧疚说出了她的故事——
梁秀玲九岁时父母双亡,只好跟着爷爷奶奶过,家境非常贫困,被迫辍学。后来易云的父亲看到了她的资料,怜惜她没有父爱,于是选择了她作为受助对象,梁秀玲这才得以重返学校。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学习格外努力。易云的父亲常写信鼓励她好好学习,有一年暑假还去看望过小秀玲,感受到她奋进不屈的性格,很是喜欢,表示愿意收她为养女。然而,当时梁秀玲年纪尚小,念念不忘爱她的生父,没有接受,易父只好遗憾而归。
后来,梁秀玲考入了县城中学。到了县城里,她接触到不一样的人和不一样的生活,感受到因为出身不同而享有的不同命运,她误以为,资助她的那个城里人必定是举手之劳,那种捐助其实是九牛一毛、轻而易举的。因此她心底的感恩也渐渐淡漠,对这种捐助心安理得起来,开始习惯于接受好心人的帮助。
大学毕业后,为了有个好的前途,有一条走向成功的捷径,梁秀玲想到了认易云的父亲为养父,她以为能够长期资助贫困生的城里人,非富即贵,于是写信要求易云的父亲帮忙找份好工作,并提出了愿认他为养父。没想到,这次她收到的是一封回绝信。
梁秀玲羞愧难当,就没有再与易父联系。后来她知耻奋进,拿出当年求学的狠劲,几经拼搏,终于在城市里立足下来,成了家,立了业。这时再回过头来,梁秀玲方才感念易云的父亲,认为他那封回绝信无异于是对她的当头棒喝,促使她自强自立起来,否则她永远是一棵需要扶持的弱苗,成不了栋梁。
多年来,梁秀玲一直珍藏着易云父亲写给她的那封信,希望有机会回报恩人。她也曾找过易云的父亲,但那时他们已经从旧居搬走。后来因为当医生的丈夫偶然提及他一个病人的名字和情况,引起了梁秀玲的注意。她让丈夫帮忙对照了笔迹,确认出他正是当年的恩人。只可惜易云的父亲因为老年痴呆症,已经记不起她了。当她得知易云正想找一位护工,便把酒店承包给了别人,自己乔装了上门去自荐为护工,侍奉老人家。
说到这里,梁秀玲红了眼圈,双膝跪下道:“易伯对我恩同再造,如今却……我是真的把他当成我的养父,女儿照顾父亲是理所应当的,原先假作护工是不好意思面对你们,所以那些工钱我不会要。大姐,你就允许我为自己年轻时的不懂事而赎过吧!”
易云没有想到,父亲和梁秀玲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故事,不禁唏嘘,急忙上前扶起梁秀玲道:“别这样,我答应就是。”她想:若是父亲清醒,知道他当初资助的贫困生终于自立成材,也一定会乐意再收下这个养女的。
一旁的易父看到两人拉拉扯扯的样子,口齿不清地说:“好闺女,别打架。”
“哎,我们听您的!”梁秀玲脆脆地答应了一声,和易云一边一个挽住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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