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是,陈道明本人也总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人觉得他一本正经、严肃刻板、清高傲气,也有人觉得他低调淡泊、认真随和、谦谦君子。
只是,在旁人看来是难以捉摸,在陈道明本人眼里,每一步却都有迹可循。他说:“我是一个严格按照自己逻辑生活的人。”
当演员从来不是理想
当演员,也许从来就不是陈道明的理想。“不得已报考了天津人艺话剧团。进剧团后也没有一鸣惊人,多数时间都在舞台上跑龙套,一跑就是六七年。那时候演艺界都是吃大锅饭,主角和配角的收入相差不大,加上自我感觉‘入错了行’,对出人头地没有什么奢望。人生起步阶段没有经历什么急功近利的熏陶,很自然地便学会了将很多东西看淡。”今年60整的陈道明如此自述道,“那个年代的父母看不起这个职业。现在倒好,父母都把孩子往里头塞,因为它变成了一条走向名利场的捷径。”
从大锅饭时代走来的陈道明,不善于争抢,也不着急功成名就,因为在当年,无论演主角还是龙套,拿的夜宵补助都是2毛5,吃不饱,也饿不着。
直到改革开放的经济大浪袭来,陈道明依然处在半红不紫的状态:演过几部影视剧,也当过主角,但生活似乎依然照着它本来的节奏,不急也不徐。
真正让他尝到成名滋味的,一定是《围城》。这部改编自钱钟书同名小说,由黄蜀芹导演,陈道明、葛优、英达等主演的电视剧,在当年可谓街知巷闻,迄今仍是中国电视剧史上的一座高峰。
火了之后,怎么会没有飘飘然?现在也许很难想象,出了名难采访的陈道明,当年也曾对记者十分热情,对媒体采访来者不拒。更难想象,90年代时,陈道明还会亲自去聊天室会粉丝,和粉丝聊天。
不过,他很快就对此厌倦。“没过两三年我就明白了,我不可以这样,如果你是精神上的暴发户,你的生活质量会很差,所以我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我就觉得以前我的生活状态有时候近乎可笑,也比较可怜,摇头晃脑地,觉得自己是回事儿,莫名其妙地。有时候我们拎不清个性和狂妄。现在有很多人把狂妄当个性用。我走过那个年代,这个职业容易让人们这样,有时候不是本性想这样。伟大人物是捧出来的。”
化繁为简的生活哲学
反省之后,陈道明的全部生活哲学,几乎可以概括为四个字:化繁为简。
有人说,他把入世当作出世的方法。其实不用说得这么玄,他只是把演员当作他曾经向往的医生、律师、外交官——不外乎都是一份工作。
当年拍《围城》,精工细作,10集电视剧拍了足足100天,如今看来可谓奢侈。但这种“奢侈”在陈道明身上屡屡上演——30集《末代皇帝》他拍了4年;《康熙王朝》没有他戏份的时候也在现场;拍《楚汉传奇》的6个月,一直把刘邦的戏服穿身上,穿回家;在片场从来不带工作椅,成天站着保持入戏的亢奋状态……
拜这种敬业认真所赐,陈道明开始了他“演什么像什么”的演艺生涯。难的不是演皇帝像皇帝,演知识分子像知识分子,而在于,演康熙和演秦始皇不同,演方鸿渐和演陆焉识不同。同类角色之间微妙的差异,才是见演员功力之处。
除了演戏,陈道明仿佛与整个文艺界都若即若离。有时候朋友找他帮忙客串,盛情难却他也会接下,比如《无间道3:终极无间》,但还是会直截了当地说:“以后这种片子别找我,因为我就是一块狗皮膏药。”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陈道明不喜欢应酬饭局。在演艺圈,一个熟人带着两个陌生人来,一顿饭吃下来就都成了熟人。但陈道明偏偏对此很反感。“只要有陌生人在的场合,他就以听为主,基本不说话。跟熟人吃饭他就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什么都聊,但有一点:他不说段子,不开低级玩笑。要是有人说起什么带点色彩的段子,他就会和气地来一句:咱说点别的成吗?整个做派,都很像那种老派的文人,矜持,低调。”
他把和人应酬的精力全都放到了演戏上。谁都知道陈道明非常挑戏:“我上戏的原则是这样的:制片人来跟我谈上戏,我首先看你剧本怎么样,如果剧本不错,我再和制片人见面谈合作,问他戏的成本是多少。如果说是一般的戏,成本又不高,你给我多少钱我也不上。为什么呢?你给我这么高的价码,其他演员你请什么人呢?阿猫阿狗吗?你靠着我耍大刀去?所以我不会上的。”
“我不认为我最好,我也不认为我最贵,我永远是看片论酬,你给我再多的钱我不上就是不上。”陈道明说。现在,他拍戏之前会让女儿帮忙参谋剧本,“如果她说不爱看,那80后观众就够呛了。”
不拍戏的时候,他会找固定的牌友打麻将。不是赌瘾大,而是一天戏拍下来,满脑子都是角色台词,需要放松一下。有时他也会选择弹钢琴来进行调整。
不敷衍不应酬也不争辩
认真的人,总是容易显得较真。因为他对自己的要求高,对别人自然也低不了。
最近,关于陈道明的新闻里,有一条传遍了朋友圈,那就是“坐地为记者改稿”。其实,审稿改稿对陈道明而言并非第一次。十多年前,北京娱乐信报记者采访完陈道明后也遇到过“审稿”的待遇:“陈道明让我在发稿前,把成稿给他先‘预览’,他是一个对文字要求很严格的人。”甚至在采访前还有“约法三章”:“不喜欢概念性的采访。不能像审问。采访时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做了陈道明二十多年经纪人的王京花说:“这么多年,陈道明从来没有为自己要求过一个字的宣传。”陈道明的朋友也认为他对待采访非常谨慎:“怕得罪人,也怕别人误解他的意思,写出来的并非自己本意。他觉得表述不准确对大家都是伤害,说到底是知识分子的孤傲,自己认同自己就够了,不需要别人吹捧。”显然,对个人名誉,他看得比名利更重。
而陈道明本人也曾说:“采访,就像扎针抽血,你找准了我的脉,就能抽出血来;找不准脉,你扎得我浑身窟窿,也什么都得不到。”如果发现来访者没有做足功课,他会直接批评,根本不在乎维持表面上虚伪的和气。而一旦被问及个人隐私,比如家庭、物质生活、住什么样的房子,他更会立即开启自我保护模式,打断、抢白,甚或直接走人,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即使对待圈中权贵,陈道明仍是如此。如此直来直去的个性,说到底终归还是得罪人。但在陈道明,这也许不是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而是不想再装睡。
和熟悉的朋友一起吃饭时,他会流露出对于一些年轻演员的不满:明明台词都没记住,在现场却还找各种借口,什么改词啦,这里不该这么说啦……做演员就该管好你自己的事。有些演员,晚上都不知道跑哪儿去,台词都背不好,还特别装。但他的厚道在于,从不点名批评其他人,即使是对着最熟悉的朋友。
而对于自己面临的各种非议,他却自称“向来是有心理准备的”,“就像天冷了,就加件衣服,而天热了,再脱件一样”。
玩儿也玩得很认真
如此油盐不进,难免给人刻板、难相处的印象。但在他的朋友们眼中,陈道明却是一个幽默善良,很懂得生活情趣的人。
“不开心的时候我会弹钢琴去。”其实不仅是钢琴弹得好,琴棋书画,陈道明都会一点,水准还不低。对待闲情,他也和演戏一样认真,打高尔夫打到了业余组全国冠军。
而直到他写下那篇60自述前,很多人都不知道,陈道明不仅会琴棋书画高尔夫这些看起来高大上的东西,还在自己家弄了“一个很大的房间,专门用来放置糖人、面人,木工、裁缝所用的工具,这几项手工活我都还算拿手”。女儿格格13岁就只身赴英国留学,思女心切的时候,陈道明会自己给女儿缝衣服。
谈起他的爱车,陈道明也是津津乐道。淡泊名利的他,并不排斥物质生活,只是会选择和他气质相符的产品:细致认真,低调大气,看重内在。他的最新座驾是沃尔沃新上市的XC90,全球限量版编号“1919”,正应和了他曾经拍过的电视剧《我的1919》。
“我喜欢车。”陈道明说,“各行各业面对的问题,其实都是是否用心去做。商业和演艺,都离不开认真二字。我知道沃尔沃很早,最早知道它的故事是安全。据说,沃尔沃原来是做坦克出身的,飞机也做,等到沃尔沃汽车进中国的时候,我又认识到它的质量,现在更加认识到了它的环保。让我惊讶的不仅是这个系列投资了110亿美元进行研发,还有人性的考量,这不是一般汽车公司讲利益可以考虑到的——比如语言声控,能够支配汽车的某些部位;比如260个电脑,在一部汽车上有那么大的科技含量;还包括汽车通风,搁那儿一个月能自动转换空气,外边空气不好,自动给你屏蔽……这不是一般汽车可以做到的。”
爱女心切的他原本想把这款车送给他的女婿,“后来我一琢磨,仔细看了一下做工,决定还是我开吧。”
外人也许很少看到陈道明也会开玩笑,但在他的朋友看来,他私底下却一直是个很放松的人,爱开玩笑,时不时来点冷幽默。
也许,这正是陈道明被他的经纪人称为“无法模仿”的原因。在全世界都忙着成功的时候,他无为而治。当人人都不服老,明星纷纷打满玻尿酸重出江湖的时候,他早就怀抱着沉稳的心态,“消极被动”,逆时代而行。当整个演艺圈都在崇尚高情商,忙着“自黑”的时候,他连“自白”都不怎么情愿。他的段位赋予了他今时今日如此“任性”的资本,换作其他人去学,必死无疑。他很可能是唯一一个,自己不把自己当明星,但观众仍然视他为明星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