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是不需要逻辑的。
那时,她是这么答的。
他原本却不是打算这么问的。
方雨生开着一辆新款雷克萨斯路过长江,准确的说是停在了长江边上。这段路万年不变的堵车,车道总是塞的满满的。方雨生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两边车主递来的白眼,并且习以为常。
他这辆车,是温珊为他挑的,说是什么土豪标配,在他看来也就体积大这一点像土豪。温珊还说过这车是越野车,什么路况都能应付,不知道她有没有把堵车这种路况考虑进去。不远处的红绿灯已经变了好几次,但周围却像被女巫施了法一样纹丝不动,方雨生无奈地笑了,他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买了把宝剑在练习切菜呢。
翻起西装袖子看了一眼,八点差五分,不知道还要原地待多久,但迟到已成定局了。方雨生索性把双手从方向盘上解放下来,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远远地投到窗外。今天是阴天呢,江上升腾起一片茫茫的雾,又或者说,这雾里有一片江缓缓地流过来。场景与记忆中的某一处重叠起来,方雨生隐约听见一阵急促的单车铃在这林荫道里回荡着响起,一个女生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方雨生,我最后再等你五分钟哦!”
方雨生认识姜心并成为姜心的备胎,这全都得归功于江云谈。这名字一听就是高岭之花,完全符合堂堂江城一中校草的身份。方雨生初中的时候也算是校草,但当他高中入学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同桌江云谈时,他就知道以后只能安心地当个路人了,混的好的话或许还能当个转交情书的。
果不其然,每天下课,他们的座位旁边都排着一个小队,全是号称要跟江云谈讨论学术问题的“女学霸”。方雨生是个好奇宝宝,所以他发问了:“又来跟班级倒数第二的孩子讨论学术问题啊?”哎呀,真是不讨喜!
每每这个时候,江云谈总是挥一挥衣袖,就把他的这一大片云彩打发到方雨生那去,谁让方雨生是班级顺数第二呢。女生们倒也不介意,毕竟讨论问题不是重点,能在江云谈面前展现自己的女性魅力才是紧要的,一口娇滴滴的声音只是入门,把头发时不时撩到耳后算是加分。如此,导致方雨生总是错觉自己是站在了怡红院门口。
姜心也是这一片云彩中的一朵。方雨生只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位女同学真的会跟他认认真真的讨论学术问题,虽然总是驴唇不对马嘴。他跟她讲解化学方程式,她却问他喜欢哪首唐诗。方雨生想,纵使这位姑娘动机不纯,行动也不走心,但看在她总是耐心听完他滔滔不绝的见解并且没有任何小动作的份上,他替江云谈决定了,就是她了!于是,方雨生整整当了大半年的红娘,直到高二分班,也没见他俩有什么进展,反倒是他和姜心成了死党。
方雨生觉得有点对不起姜心,她请他吃了那么多次饭,他却从未尽心地当过这个红娘。相反,还起了点破坏作用。他极力规劝江云谈——一个数学从未及格过的人跟他一起选了理科班,只因为姜心选了文科班。当然,江云谈是无所谓的,反正他语文也没及格过。方雨生承认自己有点卑鄙,但没办法,为了爱情有时候就得插兄弟两刀。没错,方雨生喜欢上姜心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从某一天起,方雨生向姜心转达完江云谈的最新消息后,心里突然有了一点点酸涩感。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嫉妒江云谈的受欢迎,直到他看见别的男生跟姜心有说有笑,这股酸涩感再度出场,他才恍然大悟了什么。在江云谈面前,姜心总是步履缓慢,嘴角轻扬,极力做个淑女。在他面前,却总是蹦蹦跳跳,大笑大叫,恨不得让所有牙齿都出来晒一遍太阳。这样的姜心实在让人心动。方雨生总是一边替江云谈感到可惜——喜欢他的姑娘这么美好的样子他却看不到,一边却暗自欣喜。
对不起啊,姜心,你把我当朋友,我却想泡你。
这样的暗恋状态实在是不好受,尤其他明知是单恋。分班之后,有一次姜心到他们班找他一起吃饭,站在门口怯生生的探进脑袋来,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一副在等男朋友的害羞表情。方雨生知道为什么,江云谈也在这个班上,就坐在他身后,所有起哄声的中心。
方雨生收拾好东西走出去,姜心的第一句话是:“你后面坐着江云谈哎!”
方雨生感觉心被狠狠扯了一下,却不得不做出欲哭的表情,夸张地叫道:“姜心,你好没良心!我都在他前面坐了几个月了,你每次路过的时候是不是从来只看得到他,都顾不上看我啊?”
姜心愣了半秒后,才笑嘻嘻的骂他一句“笨蛋”。是啊,他是笨蛋,笨蛋才天天开自己喜欢的姑娘和情敌的玩笑,笨蛋才在和姜心吃饭的时候,三句不离江云谈!
方雨生细细地想过,如果他告白了会怎样。他想到的结果是,姜心会尴尬,江云谈会尴尬,而他只会伤心。既然如此,他这只狼,还是先披着名为朋友的羊皮吧!至少他们可以依然亲密无间,偶尔还能小小地暧昧一下,比如在看恋爱真人秀节目的时候,开个玩笑说,哎,姜心,如果我们参演的话,是不是要叫生姜cp啊,哈哈。
但是,那一天,他差点就要打破这种局面了。姜心约他去江边骑车兜风,他快迟到了,姜心在电话那头说:“方雨生,我最后再等你五分钟哦!”,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事情,所以没有听到。
刚才他不小心听到几个女生说话,“方雨生”和“备胎”这两个字眼听得格外清晰。原来满世界都知道他喜欢她啊,是不是她也知道呢?脑子太混乱了,方雨生在路边停下思考了一分钟才重新出发。他想好了,他得问她,你真的把我当备胎吗?如果是,那我可以转正吗?
他到的时候,姜心的表情不好,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她并没有指责他的迟到,而是专心地看着眼前的风景。
“你看,雾里有江哦!”
“姜心,你脑子有坑刚好把逻辑给埋了吧?明明是江上有雾。”
“喜欢是不需要逻辑的。人总是第一眼看到自己喜欢的,以他为中心,其他的都是背景。我喜欢雾,所以,我总是先看到雾,对我来说,就是雾里有江,这就是我的逻辑。你懂吗?”
方雨生觉得他懂了。因为姜心喜欢江云谈,所以江云谈是中心,他是背景。她是察觉了他的心思,特意约他出来拒绝他的是吗?原本在路边花了整整一分钟鼓起来的勇气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变得破烂不堪。后来,方雨生没有再说话,而姜心也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
那天的最后一句话是:“方雨生,我要转学去外地了。”
或许只有上帝知道吧,在那停滞的一分钟里,方雨生鼓起了勇气,而姜心却丢掉了勇气。
在时间里,人们最擅长做的事是遗忘。姜心走后,方雨生也很快进入了繁忙的高三,没时间伤春悲秋。他迫切地向往着没心没肺的大学时光,到时候就可以将这混合着江上雾气的潮湿记忆打个包,一起扔进时光胶囊里。
大一的时候,方雨生意外地收到了姜心的信。其实所有联系方式都没丢,只是失去了联系的必要。姜心她说:
“我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高一的时候,为了接近你,跑去问你问题,虽然总是被江云谈的烂桃花们堵在过道,但我愿意穿越人山人海去找你,哪怕你只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方雨生,你真是个笨蛋!我每次看的都是你,那天是第一次发现江云谈坐在你后面。”
“方雨生,那天你迟到了,我想着,如果你迟到的分钟是偶数我就告白,如果是奇数我就不告白了。你刚好在第五分钟到了,但我还是有暗示你啊,都怪你太笨了。”
“方雨生,对不起啊,你把我当朋友,我却想泡你。”
“方雨生,我就当你也喜欢我了,反正你也不损失什么。”
“方雨生,不许给我回信。”
方雨生想,原来这就是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区别啊。他没听懂过姜心的暗示,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多迟到了一分钟,姜心就放弃了他。但是他不需要懂了,因为他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温珊是个理科生,冷静有逻辑,跟他很合拍,虽然他再也没有过在姜心面前那样头晕目眩的感觉。
一湾溪水从他面前不回头地流过去了,汇入他不知道的海里。而他在干渴的时候喝下了另一口海水,又怎么能嫌它咸呢,也许它曾经也是一湾清亮的溪水。
后来,大学里开始流行什么最美情诗大赛,“螃蟹在剥我的壳,笔记本在写我。漫天的我落在枫叶上雪花上。而你在想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也慢慢懂了这些百转千回的句子。
他想,姜心也对他说过这样的情话。“雾里有江,而你身后坐着江云谈。”
汽车的鸣笛声把方雨生从回忆里拉回来。不知什么时候,道路已经通了,只剩他一个人还在原地不动。
方雨生再次看了看手表,正好八点整。他的未婚妻温珊在不远处的咖啡馆里打来电话,“方雨生,我最后再等你五分钟哦!”方雨生默默地提高了车速。
他想,这次,他可不能等到第五分钟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