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激情燃烧的20世纪60年代,我们这些十六七岁的中学生,积极投身于生产建设兵团的农业建设。踏上西去的列车,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我们终于来到河西走廊的一个小镇——玉门镇。我们在戈壁荒滩开荒造田,艰苦的环境使我们这些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城市学生,得到了锻炼,实现了人生价值。
在那期间,发生的一件事令我终生难忘。那是支边3年后的一次无知,使我们误入沙漠,与死神擦肩而过。
河西走廊的夏天,天气非常晴朗,地面干热。适逢星期天休息,我们几个战友相约同行,去另一个团场看望几个朋友。当年,河西走廊交通很不发达,只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兰新公路,那些乡间小路的路面就更差,而且还很少。好在路途并不算太远,大约25 公里左右,但没有通勤的客车,就连货车、马车或牛车也是很难碰到。顺公路而行,却要多绕很多弯路,需要多走几十千米的路。因此,我们决定,迈动双脚,这样只需要8—9 小时,也就相当于一白天的行程,想来也很方便。
河西走廊的地貌大约分为3种:面积较大的戈壁滩、沙化的沙地和含有表层盐碱的盐碱地。面积均大小不一,有小到几十、几百平方米的,也有大到几十、几百平方千米的。出发前,我们准备了一些食品,带了些水就上路了。我们在想,迈开双脚,只要找准了大方向,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就这样走了一天的时间,人没感到有多累,但太阳却已西落,天一点点地暗了下来。月亮也不知在什么时间挂在了天空,接着就是满天繁星,星光灿烂,大地被夜幕所笼罩。由于我们经历了几年艰苦环境的磨练,有过夜间在田间浇水灌溉的作业经历,已经习惯走廊的夜色,也不怕野外的夜间活动。
此时,天空布满星斗,明月当空,西北走廊浩瀚的戈壁却是另一番景色。茫茫的戈壁滩上能够望出很远,我静静地坐在戈壁上,遥望星空,遐想无限。
冬、春季节,如果有风沙,就会尘土飞扬,飞沙走石,形成沙尘暴。即使是无风的天气,也会时而有小小的龙卷风刮过,它犹如一条黄龙腾空而起,从你面前飞速而过,然后又迅速远去。但它很小,不会给人类及大自然造成损害。一般来说,风在河西走廊里是四季不断,每到冬、春两季最为普遍,几乎天天都有,而且也最为强烈,因此,当地流传着“风吹石头跑”的说法。昼夜之间温差很大,夏季中午气温可达40℃,夜间最低温度又可接近0℃,一年四季都离不开棉被,在当地,“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的现象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由于我们在夜色中行进,虽然月光明亮,但没有路,只是朝着大方向,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片沙地,松软的沙土随着脚步的前进而流动,当时谁也没有留意到环境的变化所带来的危险,只是埋着头,向既定的方向行进。随着一步步的深入,脚下的土地和四周的环境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当我们寻找道路,才细心观察所处的环境,这才发现,周围沙丘起伏,连绵不断,如同大海的波涛,只是它表现得很宁静,很安稳。它就像是茫茫的、灰白色的旱海,准确地说,是沙海,无声无息,非常安静、温顺。此时,我们才意识到危险,我们已经误入了沙漠。根据记忆,谁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地方,是哪个沙漠,更谈不上是什么方位及深入有多远?而且一旦起风就会形成沙尘暴,就没有生还的可能。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们会误入到这里。此时,我们才真正感到沙漠的可怕和生命的可贵。此刻,求生的欲望无比强烈。
可是,撒满银光的沙丘毫无声息,宁静得让人害怕。那时,只有一个想法——赶快走出沙漠,脱离险境。每个人都处在一种恐慌状态,坐在沙丘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纸烟,思考着脱离险地的办法和路线。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大脑也从之前的慌乱中一点点地冷静下来,每个人都提出了解决困难的方法和建议。
周围宁静得让人感到害怕,每个人都在极度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思考各种方案,供以参考,但都被一一否定,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继续行动,一旦搞错方向,进一步深入沙漠中去,所产生的后果不难想象。因此,我们每个人都必须保持冷静,想出办法走出沙漠,那才是唯一的出路。
冷静后的我,大脑中突然闪现出关于灯光的想法,如果在周围某一方向能看到灯光,那么距离就不会太远,就一定能够走出去,因为只有有人的地方才能有灯光出现。我把自己想法说出后又再一次强调,尤其是在我们视力范围内能够看到的灯光,可以肯定地讲,决不会离我们太远,否则,我们是看不到的。
我的说法得到了战友们的认同,于是大家爬到一个沙丘上,在最高点向四周观察,寻找夜色中的那抹光亮。浩瀚的沙漠像海洋一样,在明亮的月光下照耀着、联接着天际,犹如一个冰冷的“神画”世界,脚下沙丘连绵起伏,如同大海的波涛,只是平稳静止在脚下,一动不动。只有满天的星斗在闪烁,没有灯光,也无法判断远处那闪烁的是星光还是灯光。经过再三的观察,只有一个方向有一片黑影及几点光亮,可是谁也不敢断定那就是灯光。
我们仔细辨认、比较和分析后得出结论,最后还是认为那片黑影极有可能就是村庄,原因是在河西走廊地区除南边的祁连山和北边的马崇山是山脉外,基本都是一马平川的戈壁滩或是盐碱地。一眼可以看出去很远,而且戈壁滩上及盐碱地上是没有太高的山丘或树木的存在,只有村庄的周围和有人居住的地方才会有成片的树木,即使在脚下的沙漠地带有起伏的山丘,但如果从远处观察,尤其是在夜间,也应该是一马平川的感觉。在月光下,远距离也不应存在高矮起伏的一片影像。另外,高原地区夜间虽然明月当空,可以断定能够在视野范围内看到的距离不会很远。这也进一步证明,我们现在没有深入沙漠太远,必须抓紧时间,赶快走出沙漠。经过大家的一再争论,都认为我的说法是对的。于是,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必须立即行动。
随着脚步的移动,我们感觉到,脚下松软的沙地是在以缓慢的坡度上升。突然,脚下一空滚下了沙丘,又到了另一个沙丘下。好在沙地松软,没有伤着人。爬起来又继续朝着那个认定的方向走去。有了前次跌下沙丘的经验,再走时就比较小心。走到沙丘的顶峰,这才发现,脚底下又是一个陡坡,高度在20米左右。只要不小心一脚踏空,肯定会从陡坡上滚下去,而下面又是一个新的坡度起点。从新的起点到沙丘最高峰的距离,从几十米到几百米不等,或更长些。到这时才发现,沙漠并不是平坦的沙地,而是由一个又一个很多的大小沙丘组成,形如鱼鳞状,又如大海的波浪一个连着一个,没有风吹动时,平静而温柔。一旦起风,它就会尘土飞扬,飞沙走石,来势非常凶猛,给人类世界带来的将是灾害。沙尘暴就是世界性的灾害之一。
现在是炎热的夏季,在西北高原地区,尤其是走廊地带,是起风最少的季节,所幸今天连一丝风也没有,脚下扬起的沙尘几乎不动地又落到了原处。一旦起风,可想而知将是什么样的结果。真是不敢想象。
就这样,我们在沙漠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滚了一坡又一坡,大约过了3~4小时,总算在天亮之前走出了沙漠,看到了村庄和绿树。我们来到一个村庄的打麦场,在看场的小屋里见到了两个看场的农民,向他们要了一些水喝。在同看麦场的农民交谈中才知道,我们并没有深入沙漠太远,最多也就10 公里左右。他们说,如果深入得太远,后果将非常可怕。
这段往事已经过去了40多年,但每每回忆起来,犹如昨日之事。可是,直到今天我们也没有搞明白,我们误入的是哪个沙漠。当时,在和看麦场的农民交谈时,由于过度疲劳和紧张,也只是问清道路就继续上路了。这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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