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5岁,失学却已达3年。父亲认定他的儿子不会有啥出息,便早早结束了我的小学生涯。
那是个嘎嘎冷的冬天,我领着弟弟到一个叫李家沟的地方捡柴。有位叫老王头儿的人烧荒燃着了森林,很多树不幸遇难,我们就砍回那些枯树当柴烧。
平坦些的地方被我们一天天捡光,我试着从斜坡攀上一个悬崖,砍的柴扔下去,多了,再绕下去归堆,装爬犁。
苦难的童年也有高兴的时候。记得我一边干活一边唱歌,好像是《送别》那首歌。积雪没膝,雪下是落叶,很滑。不知怎的我踩活了落叶,“哗”地一声,连人带雪滑了下去。
三十多年了,写这段文字时我仍有些毛骨悚然。我在想,一个人要死竟是那样的容易!当时我就觉得脑袋“嗡”一下子,醒来再看,妈呀!三十多米高的绝壁,斧劈刀削一般,下去,粉身碎骨肯定免不了,而我从缓坡处滑到悬崖最陡的地方,刚跌落一人多高,却被一棵小树拦住!
那是一株小小的映山红,也就拇指般粗细,它将3条树根顽强地扎入石缝里,呈三角形,上一下二,我跨在小树上,手抓树梢。也就在同时,与我一同下滑的积雪瀑布般地跌下悬崖。
弟弟在绝壁下惊呆了。片刻,便“哇”地一声哭起来,边哭边骂:“你死那地方干什么?叫我怎么办!”
弟弟12岁,当然只会哭。我低头看脚下,灵魂便像飞离了躯壳一样,我再看,再看,心终于平静下来。这时有一种大义赴死的悲壮感觉。我知道哭是没用的,就淡淡地笑了:“没啥,掉下去也省得见天干活了。”
弟弟更是放声大哭。这深山老林,距家3华里,跑回去喊人,路难走,至少一个小时。而我能坚持得住吗?悬崖上气温零下二十多摄氏度,我只穿棉袄,里面哪有衬衣呀。下滑时,积雪塞进脊部和袖筒里又化成水,冻成冰,双手已开始冻僵。
我对弟弟喊:“别哭啦!不是还没死吗?”然后试着侧身望望背后,企图求得一线生机。可是就这么一转,身体失去平衡,我那救命的小树“叭”地断了一条根!
我心一横,想,松了手吧,掉下去,就啥也没有了,可细琢磨。又不甘心,挺,挺一会儿是一会儿。但希望在哪儿?天晓得!
我就这样在死亡线上挂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也许是弟弟的哭声惊动了附近两个捡柴人,他们来到悬崖下,仰头看了看,没办法。一个说:“没这么高的梯子呀。这样吧,我们在下面接着,能接住,算你命大;接不住。也尽了心啦。”
可是,我身子悬着,没办法弹跳,只要一松手,棉袄会被悬崖翻到脑袋上,光光的脊梁和岩石摩擦,不等他们接住。我背上的肉早没了。再说,他们肯定没有把握接住!
我叹了口气:“算了,这法子不行。”
俩捡柴人中有一位叫顾正月,是我本家的族叔。他想了想:“把绳子都给我。”于是,崖下三人的绳子都到他一人手里。叔叔顺斜坡绕着,奔我头上的悬崖而来。我不知接下来会怎样,就在小树上苦苦地等。
叔叔无法接近我。他看到我头上5米高处有一个胳膊粗的树桩。便想用它做支撑点救我脱险。可他扯着别的树小心地伸过脚去蹬那树桩,那朽树桩“叭”的一声断为几截,其中有一截正击中我的脑袋,我只听“嗡”的一声,失去了知觉。
我永远无法知道,人昏死过去为什么仍抓住小树不放,并且身子仍保持平衡。那时只要我大幅度地一晃,屁股底下的树根必断无疑!
恍惚中我听到叔叔在上面唤我。清醒后只见一截绳子在我胸前垂着。叔叔喊:“文显,你抓住它,抓紧了。我拉你上来。”
啊,绳子,救命的绳子!抓住它我便得救了!可我不敢抓它。我的手由于高度紧张,攥着小树几乎难以伸开,并且它们已冻僵了。我平时从来没爬过绳儿,鬼知道我能不能吊动我的身体呢?
希望之绳在我胸前召唤我,几次触到了我的手背,令我又喜又怕。一松手,抓住绳?这一抓一松之间能不能出现失误?我一边犹豫一边想。拖的时间越长,希望越小!我说:“叔,你绳子别晃动,我要抓了。”
手一松,跟死了一样。我一刹间仿佛失去了知觉!但我发现,我双手已牢牢地抓住了那救命的绳子,而且绝不可能松开!那承载我身体重量的小树,由于没有我的手向上牵引,又断去了上面的那条根,竟“啪”地垂倒在悬崖上,枝梢朝下!
绳子向上拉,我不时将双肘贴胸、控制姿势,那样主动些。当我离开了小树悬在空中时,我双臂和身体竟然垂直!就这样,叔叔在一个斜坡上,艰难地拉着我,向上,向上……碎石,积雪扑面打来,我闭目横心,就是不松手!
不知经历了多长时间,叔叔终于把我拉到了死亡线的这边。悬崖上,叔叔一把搂住我,他这个20多岁的大小伙子竟失声痛哭。叔叔两手血肉模糊,几根绳子接起来才够着我,他把粗的一端给我,怕我抓不住,而他的那截很细,才把手勒出了血。
我一个泪瓣儿也没有,只是说:“叔,回家,”可双腿一软,像钉在那里,动弹不得。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仍死死地抓着那根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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