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司机没有脸。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像孝服。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身体微微朝前倾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死死盯着潘萄……
潘萄在饭馆打工,她洗了一天盘子,累得腰酸腿痛,一进门就躺在床上了。
天沉沉地黑下来,她懒得去开灯。
楼下传来打麻将的喧哗。这里是郊区,潘萄租的农民的房子,两层小土楼,楼下住着几个房客。天一黑,他们就聚在一起打麻将,很吵。楼上只住着潘萄一个人。
实在吵得慌,她坐起来,想到外面走一走。
她打开门,一下傻住了──外面黑糊糊的,出现了一个纸糊的小轿车,里面有个纸人,脸上是空白的,没有画五官,好像在定定地看着潘萄,呈现着纸的表情。
这是谁放的呢?潘萄不敢出去了,退回来躺在床上,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这一夜,潘萄一直在做梦,满世界都是急刹车的声音。
早晨,她上班去,门口的纸车纸人已经不见了。
潘萄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虽然家里穷得叮当响,潘萄却很要强,在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她报考一所金融中等专科学校,竟然没考上。
当时,她万念俱灰,下决心不再考了。落榜后的第三天,她就来到市里打工。她换过几次工作,干的都是下等活──宾馆清洁工,街头广告员,甚至当过保姆。
潘萄非常羡慕高中的一个同桌,她叫张浅,长得跟潘萄有点像,甚至有人说她俩是双胞胎。可是,她俩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当年,两个人一同报考那所中等金融专科学校,尽管张浅的学习成绩远远比不上潘萄,可是,她却考上了,现在人家在市里一家银行做职员。
潘萄做过一个梦,梦见她也成了银行的职员,端端正正地坐在柜台里办公,窗明几净,阳光明媚……
实际上,潘萄长得比张浅还要漂亮些。她一直很传统地珍爱着自己,从来不乱交男朋友。她在等待着梦中的白马王子。可是,她的年龄越来越大,转眼就二十七了,别说白马王子了,连王子的马夫都没有出现过。她变得越来越封闭,不愿和任何人交谈、交流、交往。
这一天,潘萄下班之后,楼下又开始打麻将了。实在太吵了,她就走出来,一个人在门前的公路上溜达。
背后好像有汽车的引擎声。
潘萄回头看了看,夜路漆黑,没有车。
她继续朝前走,考虑自己的命运。走出了一段路,她又听见了背后那鬼祟的汽车声。她忽然想起了一周前莫名其妙出现在门口的纸车和纸人。
她没有回头,把脚步放轻,竖起耳朵听后面──好像有一辆车,它关闭了所有的灯,在黑暗中悄悄跟着她。为了和她保持距离,它开得像蜗牛一样慢。潘萄甚至想象出,开车人的一只脚板颤颤地踩在油门上,把发动机的声音控制在最小,极为老练……也许是颠簸的缘故,那只脚板偶尔踩重了一下。
她猛地甩过头去。
黑糊糊的路上,什么也没有。
冷风吹过来,潘萄抖了一下,裹紧了外衣。她四下看了看,发现公路旁站着很多人,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些横七竖八的墓碑,这是什么地方啊!
她刚要转身离开,背后那虚虚的引擎声突然变得真实了。
她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了一辆白色的轿车!它没有开大灯,只是驾驶室里面亮着灯,亮亮的,在无边的黑暗中极其恐怖。更恐怖的是,那个司机没有脸。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像孝服。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身体微微朝前倾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死死盯着潘萄……
潘萄在被撞飞的一刹那,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辆车是来索命的。
几个小时后,潘萄醒过来了。
她躺在医院里,一个医生坐在她的身边,他见潘萄醒了,露出干净的牙笑了:“姑娘,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该走这条路……”
潘萄说:“有人想杀我。”
那个医生问:“谁想杀你?”
潘萄说:“……那个人没有脸。”
医生收了笑容,怪怪地看着她。
潘萄说:“我没疯,那个人真的没有脸。”
潘萄是被一个农民救了。
那辆肇事的车一直没抓到。
潘萄不知道车号,她甚至连车型都说不清。
她向警方提供的司机相貌特征几乎毫无用处。警察总不能发这样一个通缉令:故意杀人犯,男,穿白色衣服,没有五官……
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没有夺去潘萄的命,也没有使她残废,却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她坚信,撞她的车和那个纸糊的车有某种诡秘的联系。连续几天,她一直都在做噩梦,梦见那个纸车对她穷追不舍。那个纸人要把她轧成纸人。
出院之后,她找到了一个转移精力的好办法──上网。
开始,她并不聊天,只是看。
一天,有个男人在网上对一群女人吹牛,说他要投资一个孕妇服装厂什么的。最后,他说:“我未来五年的计划是赚来一百万!”一个叫“我不想说”的人,也是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说:“我未来五年的计划是花掉一百万。”
潘萄一下就笑出来。
在网上聊天,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愚钝和机智来。就这样,“我不想说”成了潘萄第一个网友。
这天,潘萄刚刚吃过晚饭,手机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她接起来,问:“哪位?”
话筒里传来一个很好听的男声:“我不想说。”
是他!潘萄一下就紧张起来。
她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对方笑了笑,说:“我有108种方法得到你的电话号。我用的是第4种。”
和他聊天是一种享受,潘萄拿着电话笑个不停。她第一次笑得这样幸福。
“我不想说”本名叫伞问。最后,伞问说:“咱们见见吧! ”
潘萄一时不知该拒绝,还是该答应:“你在哪儿?”
他大大方方地说:“家里。你到我这儿来喝茶吧,很安静。”
潘萄想了想,说:“……我们到哪个酒吧不好吗?”
伞问说:“我从来不去那些地方。”
潘萄说:“你家在什么地方?”
伞问说:“在北郊。我可以开车去接你。”
潘萄说:“真巧,我也在北郊。你说说怎么走吧。”
伞问说:“出了城之后,会路过一个叫高坡的地方,那儿有一个别墅区……”
潘萄说:“太远了。”
他并不坚持:“那好吧,哪天我再约你。”
从此,潘萄的心开始浮躁起来。
她听得出来,他好像是一个有钱人。但是,这对潘萄来说并不重要,她需要的只是一份认真的感情。
可是,他再没有打电话过来。
寂寞的潘萄拿起手机,几次想给他打个电话,最后都放弃了。
这天,潘萄下班早一些,天还没有黑。
楼下几个房客的麻将大战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了。
她忽然想,为什么不去那个伞问住的地方看看呢。于是,她骑上自行车,从四号公路朝北去了。
这条公路正是她上次遭遇车祸的公路。两旁只有荒草,没见到住宅区。
潘萄心里越来越忐忑,可又有点不甘心,咬咬牙继续朝前走。
可是,走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看见什么别墅,倒是看见了那七倒八歪的坟墓──就是在这里,她被撞飞了!
她的心猛跳起来,掉转自行车,慌忙返回。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伞问也许正是那个没有五官的司机。此时,说不准他躲在哪棵树后,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呈现着纸的表情……
回到房子里,潘萄趴在床上,眼泪流出来了。她觉得,伞问戏弄了她的信任。
一天黄昏,伞问的电话又来了。
“最近怎么样?”他像没事一样问。
潘萄有些气恼,她气咻咻地说:“你怎么又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坟地太寂寞了?”
伞问问:“你怎么了?”
潘萄说:“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一片坟地!你什么意思?”
伞问想了想,笑了:“你搞错了。我住的地方叫大高坡,你说的那个地方叫小高坡,小高坡离我这儿还有三里路呢。”
潘萄的语气缓和下来:“噢,对不起,我没有问清楚……”
他带着歉意说:“不,是我没有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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