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样的梦,王生揉了揉眼旁的太阳穴。似乎自打八岁起,他便常做这样的梦。说来倒也不是恐怖,梦中的他还是垂髫,一个人站在一间黑暗的大房子里哭,窗外火光熊熊,王生心惊胆战。哭到伤心处,总有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头,一个好听的女声说:“莫哭,莫哭。”随后他便会惊醒,看那满窗夜色,难以入眠。
睡不着的时候,王生便读书,好处么,春闱他榜上有名,得了贡生的头衔。后天就要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了。如名列三甲,王贡生便可衣锦还乡,老父老母当无比欣慰。
而且听老人讲,殿试之时,有达官贵人家待嫁之女,或派遣贴身家人,或亲自上阵,躲在屏风后挑选合意之人。王生尚未婚配,说不定,很快,这好姻缘也有眉目。想到这里,年轻的王生竟有些脸红。二十岁便有机会名入三甲,这样的青年俊杰怕是很抢手的吧。
天才亮。王生梳洗停当,书今天自然是读不下去了,不如四处走走。
长安昨晚才下了雨,空气十分清新。商铺正忙着打开门脸,四处充满初醒后的生机。王生东张西望,尽管来长安有一阵子了,种种原因,他从没有好好地了解这里。长安的街道不是正东正西,就是正南正北。王生索性随心随性地瞎逛起来,反正迷不了路。这样七拐八绕的,竟远离了繁华之处,走到了一个冷冷清清的小胡同里。突然,王生听到背后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腿。王生不由转身定睛一看,“哎呀”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是一条小牛犊般大的白狗,正用碧幽幽的眼睛盯着王生!
看王生坐在地上,这狗竟然也坐了下来,眼睛仍直直地盯着王生,看得王生两腿打颤,心里发毛。王生想试着站起来,才动一下,这大狗就“噌”地站起来,冲他呲了呲白牙。这下,王生彻底不敢动弹了,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心里暗暗叫苦,只盼菩萨佛祖降世了。
正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忽然吱呀一声,不远处一扇黑漆小门大开,听得门里一阵清脆笑声传出:“呵呵呵,吓到了。阿宝,快过来!”这大狗立刻站了起来,摇头摆尾地朝小门跑去。
王生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打着外袍上的尘土,除了尴尬外,又不由有几分生气。谁家的小丫头,大白天放狗吓人?但见一个绿衣美女轻飘飘从门里走了出来,笑嘻嘻地施了个礼。那大狗紧紧跟在女子身后。
“奴家唤阿蛮。这是阿宝。”
王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姑娘和阿宝真是人有人的模样,狗有狗的做派,小生实在是见识了。”
这阿蛮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公子想说人模狗样吧?失礼失礼。”
言罢又拍拍大狗的头:“不过我们阿宝是狼。”
这阿宝似乎听懂了姑娘的话,点头哼哼着。
这王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狼?!”
看到王生的反应,阿蛮忙道:“王公子受惊,如果有机会,可到洛阳城外莫言阁。阿蛮请客,算是赔罪吧。”
言罢,转身便走,跨入黑漆门就不见了,隐隐约约听这阿蛮唱道:“初定天下何为贵,明君贤臣百姓安,恩义亲情重若山……”
好个奇奇怪怪的女人,竟和狼为伍,这歌谣也稀奇古怪,她又是怎么知道我姓王?王生一肚子狐疑,却又不敢追问,怕狼啊。他再也无心再四处闲逛,干脆回客栈去了。
第二日殿试,王贡生十分顺利,虽不是字字珠玑,却也算策对如流,竟点了二甲传胪,暂入翰林院。虽然不是状元,但也算得上光宗耀祖了。
当日,送喜报的人便动身前往洛阳王员外家去了。与此同时,道喜请酒的同僚络绎不绝,竟忙得王生团团转。
翌日,圣上传旨,赐宴新科含元殿。王进士披了官袍,端坐殿下。酒宴刚开,也许是龙颜大悦,竟玩起猜谜的游戏来。那谜面花样繁多,卷帘格,徐妃格,藏头诗……猜错的便罚酒一杯,一些只知道圣人典籍的人不由多少有几分瞠目结舌。大伙儿渐渐都有了几分醉意,忘了拘谨。只见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端出一个托盘来,言道;“诸位大人,这是最后一道谜,由安然郡主做得。郡主说:此谜无对错,只要言之有理即可。”
听得是郡主制谜,年轻的进士们都打起了精神。
王生听人提过这个安然郡主。
安然郡主是大长公主的独女。大长公主薨,安然郡主毅然守孝五年,这样一来,竟蹉跎了妙龄,如今已经到双十年纪了。虽然年岁不小,但端庄有德,再加上皇帝可怜其母大长公主,早年丧夫,在战乱年代吃苦不少,好不容易待到天下安定,配了新婿,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年,便一病而亡,所以对这安然郡主格外关照。这样一来,对于这些初入仕途的年轻进士而言,这公主倒是一个绝佳的婚配人选。
但见这小太监打开托盘上的黄绸,盘里是一个碧绿荷叶包,小太监接着将托盘放在几上,先做思考状,然后,打开了荷叶包。但见里边是一个硕大的贝壳。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这安然公主的谜,既无谜格,也无固定答案,若在平日,怕早有人骂乡野粗人之作了,可到了公主这里,竟然人人称赞。有人扯上诗经楚辞,圣人经典,有人说是君子胸怀,广阔如海,这王进士突然想起胡同里碰到的那奇怪女子唱的歌谣来,不由脱口而出:“何中一贝,何为贵,明君贤臣百姓安。”
这答案对了皇帝的心意,顿时赞口不绝,封赏有加。酒宴结束时,那小太监似乎对着王进士嫣然一笑,那哪里是个太监,分明是一佳人。难不成,这就是那……?王生摇了摇脑袋,想必自己喝得太多,眼花了。
事情还真让王进士猜中了八九分。左仆射郑大人来提亲了。这左仆射郑万卿便是安然郡主的继父。大长公主薨后,他五年未娶,一直留在公主府。夜宴上的小太监是安然郡主的贴身丫头碧墨。
眼下郑大人正细细盘问王生生辰八字,祖籍故里。不知为何,王生总觉得这郑大人有几分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王生不由头痛起来。王生有两个不大不小的毛病,除了常有那怪梦外,便是对八岁之前的事情毫无记忆。问起父母,只是说小时顽皮,从树上摔下,失了记忆。这种事情,王进士自然不会对郑大人提起。
这郑大人反复盘问几遍,似乎才放心王生的身世背景。并约定,待王进士禀明父母后,便奏明圣上,钦定姻缘。
几日后,王进士得意洋洋,衣锦还乡。入了家门,拜了父母,亲戚朋友一起祝贺。又听到安然郡主之事,左右无不羡慕。这真是喜从天降啊。到了掌灯时分,众人才渐渐散去。王进士刚刚想躺到床上歇口气,就听丫鬟叩门道,老爷夫人有请。王进士匆忙来到后院父母居处。但见双亲欲言又止,半晌母亲从内室捧出一个小小的黑漆匣子,放在王进士面前。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吾儿今日得中,吾二人欢喜不尽。这些年来,吾夫妻二人一直瞒我儿一事。今天,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王生刚要说话,被父亲挥手阻止。
“儿听我言。我与你母本居长安,虽处乱世,却丰衣足食。只是年近不惑,膝下并无所出,除了希望有这一儿半女,我二人是百事无所求。十二年前,初雪。我二人才从送子观音庙回来,半路有一红衣丽人送一八岁小童,并给了我夫妻二人这个漆盒。丽人吩咐此儿日后大贵之日,可将此盒交付。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开盒。那丽人举止言谈并非人间之态,我夫妻二人便认为是观音显灵,看这孩童容貌俊雅,乖巧伶俐,只是不记得自己的任何身世。这小童便是你了。我二人怕你是被拐骗来的孩子,可那丽人并没有收取我们半分银两。为避开左邻右舍议论,当夜我二人带你迁至洛阳。十多年来,从未有人打听过你的事情。儿啊,你虽不是我们亲生……”说到这里,二老不由哽咽。
王进士呆了,可看到两位老人伤心,不由双膝跪倒。这十二年来,二老对自己尽心尽力,百般呵护,王进士从未感到自己不是二人亲生。想到这里,王生倒头就拜:“双亲在上,一日为父母,终身为父母。父母之恩,重如山。”听王生这话,两位老人不由心下自觉安慰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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