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画押
现在我每天都要买一份晚报,边嚼着馒头边翻看。当然我从来不看新闻,我只看第六版,那上面是绝大多数人都厌恶的招聘广告,但我却很喜欢。人总是要吃饭的,而我已经失业很久了,不努力找工作,还能怎么办呢?
我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用圆珠笔在一则广告下面重重划了道横线——“保险公司招聘客户代表,底薪10000元。”我立刻站起身,急急忙忙地在身上摸索手机,顺便把嘴里的馒头干干地咽下去。
电话打通了,那边是一个生硬的男声,自称姓莫。我毕恭毕敬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甚至想好了遭到拒绝时该如何哀求。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这边话音刚落,他立刻便告诉我,我已经被录用了,明天早上9点到公司签订合约。
我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脸,然后扑到桌边抓起报纸,把薪金后面的“0”耐心地数了几遍,的确是四个,我没有看错。我把报纸一扔,兴奋地跳起来。
第二天我早早就赶到了那家公司。一个穿着黑色套裙的中年女人为我开了门,她好像得知我的来意,没有任何询问,就直接领着我朝房间深处走去。
我边走边瞧,整间公司就是一个空旷得像是广场的大厅,其间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铅灰色的办公桌。每张桌后都坐着个穿白衬衫打黑领带的年轻人,他们有的在埋头看书,有的拿着圆珠笔在纸上无聊地勾勾画画,还有的只是直直地坐着,就像睡着了一样。这些人之间完全没有交谈,脸上的表情也都单调乏味。整间公司看上去,就像一张静默的黑白照片。
这令我有些奇怪。以前我也在几家公司呆过,但没有一家像这里一样。这里就是一口井,黑沉沉的,波澜不惊。
黑套裙女人领着我一直走到大厅尽头,那里是一堵巨大的墙壁,一左一右开了两扇门。左边那扇是暗红色的,上面写着“总经理室”。右边那扇则是黑色的,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太清楚,隐隐约约感觉那是一扇铁门,沉重而阴郁。
女人拉开总经理室的门,朝里面说了几句话,便示意我进去。我有些怯懦地走进那扇门,立刻闻到一股说不清的怪异气味。
里面是个很大的房间,一个颧骨突出的男人坐在老板桌后,正写着什么东西。见我进来,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伸出苍白的手,说:“欢迎你成为莫氏保险公司的一员。”正是电话里的那个生硬的声音。我急忙上前握住那只手,感到它又硬又凉,就像握住了冬天放置在室外的铁管。
“你的工作,就是为客户服务。服务是我们莫氏保险最核心的竞争力,这点很快你就会了解。”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推到我面前,“如果没有异议,那就签字吧。”
我忙欠身把合同接在手里,匆匆翻了一遍。有些地方词句晦涩难懂,我看得一知半解,但薪金那部分的确标注得清清楚楚,月薪一万元。我的手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胸腔里像是有一只滚烫的球体在弹来跳去。我生怕他反悔,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担心不够清楚,又重重地描了两遍。
2、铁门
我就这样成了莫氏保险公司的一员。黑套裙女人给我分配了办公桌,拿给我一张印有一个男人照片和简介的A4纸,告诉我这就是我要负责的客户。照片上那个人我认识,是经常在电视里露脸的一个大老板,这令我有些受宠若惊,我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跟这种上流人物打交道。
资料只有一页,很快就看完了,我倍感无聊,于是偷偷打量起相邻的同事来。坐在我左手边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脸色蜡黄,正无精打采地盯着桌角上的半盒饼干。也许是感觉到了我在打量他,他慢吞吞地把头转向我,喉咙里咕噜噜响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问:“新来的?”
“是啊,头一天上班。”我热情地回应。“难怪!”他神情恍惚地看了我一眼,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难怪?难怪什么?我正要发问,看到黑套裙女人远远走了过来,便连忙住了口。
女人走到离我不远处的一张桌旁站住,居高临下地对一个皮肤白皙的男孩说了几句什么。那男孩像是呆住了,仰着脸惊愕地望着她,那神态活像一只青蛙盯着一条蛇,然后他两手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跟在她身后朝大厅一端走去。他的肩膀不停地抖动,苍白的背影仿佛一张被风越刮越远的纸。
他们走到那扇沉重的铁门前。铁门从里面打开,女人径直带着男孩走进去,铁门旋即关闭。我疑惑地问身边的中年男人:“那黑门里面是谁的办公室?”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我转过头,这才发现他的脸色顷刻间已变得煞白。我望望四周,蓦地发现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如果说我刚进门时这些人的表情是一团死水,那么现在这团水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搅动,形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漩涡。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那扇黑色的门打开了,女人像猫一样走出来。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个男孩并没有跟着出来。他去哪儿了?我心里不由打了个寒噤。
临下班前,黑套装女人再次出现,叫走了一个短发女孩。她们同样走进了那扇铁门,但与上午不同的是,十分钟后,短发女孩跟着黑套裙女人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比方才苍白了许多,步伐也有些踉踉跄跄,一只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有嫣红的颜色透出。我的心猛地一沉,那绷带上渗出的分明是新鲜的血迹!
第二天上午,被叫走的人轮到了坐在我右边的男生。他从铁门里出来时,看起来像是刚刚被人痛扁了一顿,鼻青脸肿,鼻血随着他的脚步洒了一路。然而他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愤怒,相反,那张高高肿起的脸上洋溢着一团喜气,仿佛碰见了天大的好事。
我望着他,脑子里愈发混乱起来。想不通的事越积越多,就像旧家具横七竖八地堆满了空房间。
“那扇门里到底有什么?”中午时候我堵住病怏怏的中年男人,坚持要问个究竟。“别问了,轮到你进去的时候,你就……”他像是没吃饭,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难道我也要进去吗?”我瞪圆了眼睛,惊恐地问。他叹口气,说:“早晚的事,没人能避过。”
3、生死契
他说得不错,果然,下午那个女人就停在了我的身边。她眼睛里闪着乌亮的光,俯视着我,说:“跟我走!”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压心中的不安与慌乱,站起身,跟着她走进那道黑色的门。门里灯光昏暗,寒气逼人,一开始是一段曲折的走廊,走到尽头,我们来到了一道黑色的小门前。“进去。”她低声命令我,然后悄然后退两步。
“进去做什么?”我转头问她。她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我:“当然是为客户进行服务了。”
“我不进。”我声音不高,却很坚定。“你敢!”她像是被激怒了,尖声叫起来,“你签了合同,就要服从公司的安排,我以客户经理的身份命令你,马上进去!”
“不。”我摇头,“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进去的。”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凶狠起来,突然伸手在墙上拍了一下。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面目不清的黑衣男人急步赶上来,不由分说扭住了我的胳膊,然后一把拉开那道黑色的小门。我直觉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涌来,便跌跌撞撞摔进了门里的黑暗中。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门外的走廊里。黑套裙女人蹲在我面前,见我睁开眼,便面无表情地说:“起来。”我用胳膊肘撑着地,想抬起上半身,但是腹部的一阵剧痛把我重新掼到地上。我伸手摸索,这才发现小腹上贴着巴掌大的一块纱布,疼痛就埋伏在纱布下面。
我仰着脸问她:“你们对我干了什么?对其他人又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她冷冷一笑:“这是你们的工作,拿了老板的钱,当然要为公司做出贡献。”
我一把撕掉小腹上的纱布,鲜血从拇指长的刀口里呼啸而出。“这就是我的贡献?”我愤怒地叫喊起来。“是的。”她淡漠地点点头,“你为客户承担了一次阑尾切除手术的痛苦,你为公司做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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