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再木讷,为了儿子也会瞬间变得异常果敢;父亲再平庸,也是立在儿子身后的一座大山!
在童周眼里,父亲木讷而平庸。
他不记得父亲做出过什么可以称为重大的举动,倒是处处显露出琐碎和谨小慎微。比如他上初三的时候,由于刚开学那几天发生过几次几个坏小子拦堵学生抢钱的事情,于是从他上初中起便不再送他上学的父亲却又开始充当他的“保镖”,每天早上风雨无阻地跟在他身后直到校门口,一送又是一年,就好像他永远是一个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小孩似的,而那时他的个子已经比父亲还高。为此,他没少被同学嘲笑,因此感觉很没面子。
再比如他创办贸易公司的时候,父亲天天忧心忡忡,那样子就仿佛他是去干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就连喝水的茶杯这样细小的问题都替他考虑到了。公司开业那天,别人送来牌匾、花篮等礼物道贺,父亲竟然送来一包曲别针,说是翻看他的办公桌,觉得样样齐备,唯独缺少这个别文件的东西。朋友揶揄他父亲简直就是一个“老妈子”。
也许是太过平庸的缘故吧,父亲在工厂忙忙碌碌几十年,不仅什么名堂也没干出来,甚至没有结交一个知心朋友。退休后,父亲每天除了浇花喂鸟,就是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打盹儿,一副万念皆休的样子。偶尔有人来家里串门聊天,父亲基本上都是听别人侃,难得插言或争论。很显然,那是因为父亲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主张。
在内心里,童周是有些看不起父亲的。他可不想像父亲那样庸庸碌碌一辈子,所以发誓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
童周的公司主要是做外贸生意,在最初的两年里,一切顺风顺水,公司的业务和规模逐步扩大,童周也因此志得意满。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订单开始急剧减少,公司的运转也随之变得艰涩。为了应对危机,童周不得不采取减员和压缩开支等措施,但是节流却不能开源,还搞得员工人心惶惶。郁闷的气氛在公司里弥漫,面对越来越糟的局面,童周的心上就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焦虑憋闷又无计可施。
那天晚上,父亲打来电话,说母亲包了他爱吃的酸菜饺子,让他回家吃饭。童周回到家里,父亲问起公司的事情,这使他又禁不住长嘘短叹,饺子吃在嘴里感觉特别的酸。
父亲踌躇着,几次欲言又止。待他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时候,父亲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说:“我到公司去干点儿什么吧。”“你能干什么?”童周有些不屑地问。父亲语塞,尴尬地搓手。除了会修一修自行车外,父亲一无所长。
第二天早上,童周懒散地来到公司,一踏上公司所在的楼层,他立刻感到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只见走廊的地板被擦得水亮,堆在墙角的废纸箱也已被清理干净。而走进办公室,整洁的桌椅地面使他有焕然一新之感。
由于业务低迷人心涣散,员工们没有心思打理自己的工作环境,有些人的办公桌几天都懒得擦一下,脚下更是脏乱无比。童周理解员工的心情,所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这是怎么了,谁忽然变得勤快起来,还未等他开口问,几个员工就围拢过来数落他,说他不该让老父亲来公司打扫卫生,这让他们很羞臊、很没面子。有人甚至问,这是不是你考验或者激励我们的新招,童周怔了半晌,然后脸上烧热。
他在洗手间找到了父亲。父亲正在一手撑着腰一手洗拖把,汗水浸湿了父亲花白的头发。童周心疼地埋怨父亲不该这么劳累自己。父亲擦着汗说:“实在帮不了你什么忙,只能出点儿笨力气。”童周觉得父亲多此一举:“这种帮忙有什么意义?保洁员我随便就能雇到,而且很便宜。”父亲瞥他一眼:“傻儿子,我可比保洁员有用得多。我这么做,既表示对你的支持,也是给大家信心,向大家表明,公司垮不了!”
对父亲的话,童周很不以为然。老板的父亲来打扫一次卫生,就能帮老板振奋员工的信心,这简直是笑话!
然而,第二天童周来到公司时,却看到了令他惊讶的一幕,只见员工们有的拖地、有的擦桌子,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看到他惊讶的表情,员工们很得意,其中一个人道出的原因令童周感慨不已——老爷子昨天简直就是来给我们上励志课的,他哪里是在扫地,分明是在扫我们心里的灰嘛!公司不景气,老爷子是最应该急躁的人之一,可是他看上去却是那样乐观,那样气定神宁处变不惊,而反观我们,这一段时间心事重重、慵懒急躁,两相比较,真是惭愧呀!老爷子给我们鼓气,我们不能让老爷子失望看不起,就冲这一点,我们也应该打起精神来!
至此,童周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是在用最质朴的情感和行动帮助他,是在用一种最“笨”的方式给他和员工注入精气神儿,而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股豁达向上的心气儿。
金融危机还在不断蔓延。不久,童周遇到了更大的困难——流动资金枯竭,致使公司业务几乎无法运转。而恰在此时,公司接到了来自泰国的一份订单,订货量虽然不大,却是自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公司接到的最大的一笔生意。然而,面对这笔能让公司起死回生的生意,童周却已经无力组货。向银行贷款时间不允许,他只好从亲戚朋友处筹款。
他首先求助于同窗好友张然。张然的父亲是一位市政府里头衔带“长”的人物,在张然还未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已经为他筹划好了一家煤炭批发公司,如今,在各种关系的“呵护”下,张然的公司在一个不小的范围内已经形成了垄断。然而,“铁哥们”张然一听他说要借钱,脸上的笑容倏然褪去,沉吟半晌后,说了一大堆支不出现金的理由。童周从心底里感到一股悲凉。
除了张然,童周再也找不出有实力的亲戚朋友,尽管他硬着头皮又借了几处,结果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和泰国客户签约的时限只剩最后一天了,而资金尚有近百万元的缺口,童周不得不放弃那笔生意。虽然他知道,这也许就意味着放弃了救公司上岸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父亲急火火地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和手下商量用什么委婉的方式向泰国客户致歉。父亲将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脸上挂满胜利的笑容说:“卡上有97万元,你赶快和人家签合同去吧!”童周惊愕地问哪来的钱。父亲说:“我把房子卖了。卖得急,买主趁机压价,否则还能多卖些钱。不过只要够你用就好。”童周的心里蓦地感到一阵酸楚。他问:“卖了房子,你和妈住哪儿?”父亲轻描淡写地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房子我已经租好了,很便宜的。”童周仰面轻叹,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场,他的眼泪一定会掉下来。
父亲用卖房款帮助童周走出了困境,使他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随着金融危机的缓解,童周的公司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现在,在童周眼里,父亲依然木讷而平庸,但他开始真正读懂了父亲——父亲再木讷,为了儿子也会瞬间变得异常果敢;父亲再平庸,也是立在儿子身后的一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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